在圍村長大的我,目睹的女性多是村婦,村婦雖然衣著簡樸,但都喜歡穿戴金器玉器,我媽還鑲了一顆金犬牙,張開嘴時會反光。她應該不是貪金,只因金屬牙套較瓷的耐用。
那時候,個個女的都耳戴一對金圈耳環,就是一個圈,有大有小,一端較粗,中間空心,另一端像一支針,針插空心洞內,一套緊,就不會鬆脫了。
金器其實很軟,有時捏得不好,那個金圈捏得不成圓形,成了個不規則的怪形。所以,一旦戴上耳圈,最好不要脫下,否則再戴上時﹐隨時捏不回原來的形狀。
我媽是個傳統女人,女人呢,就是嫁人生子,否則沒有人養你,你怎過日子。每次聽她講這些,我都嗤之以鼻。她還給我講故事,嫁人時要戴一雙大耳環。那時我還很小,問我媽,我沒耳洞怎戴大耳環?我媽說,那就用夾的啊,不過沒那麼好看。
耳濡目染下,小學五年級時,我跟我媽說,我要去穿耳。我媽覺得我終於開竅了,很高興。想想我也是瘋了,只因鄰居女孩前幾天去穿耳了,感覺像進入人生另一階段了。其實我只是想證明一下,我跟普通人也沒啥分別的,你會穿耳,我也會呢。
那時候沒有無痛穿耳。要穿耳得要去金舖,就是賣金器玉器的老店。我媽帶我去元朗大馬路近大棠路的永隆金舖,給我挑了一雙小金圈耳環。金圈打開後就成了一支金針,然後一個大叔叫我坐在一張無背椅上等着,他去準備。我媽叫我不要怕,等會大叔會用生薑幫我擦熱耳珠,然後就幫我穿耳,穿完耳會很漂亮的。
漂不漂亮我不知道,但做這事很勇敢是肯定的。我媽叫我不要怕,我卻反而怕了,問我媽可不可以下次才穿耳。我媽說,耳環都買了,你才說不想穿耳?不曉得那時金耳環有多貴,覺得自己可真敗家,於是乖乖坐着等大叔。
大叔怎樣弄我的耳珠我也忘了,也看不到,他拿生薑在我耳邊拚命擦,一邊頭熱得很難受,然後耳朵一緊,奇怪,並不痛呢,只是覺得那邊的頭很重,跟着輪到另一邊,感覺是兩耳給夾了兩個大大的晾衣木夾,有點下墜的感覺。
大叔走到我面前說,行了。然後還給我遞上鏡子,看,小妹妹,現在漂亮不。
好像有點不一樣,兩耳多了一對反光的金圈。我媽向大叔道謝,穿得很好,位置剛好在耳珠中央。
跟着我就開始覺得耳朵很痛了,有種傷口裂開的痛,輕輕碰一下也痛。
大叔看了我表情一眼,跟我媽說,給她買一杯蓮花杯吃吧。
蓮花杯就是雪糕(即冰淇淋,香港人冰雪不分),以前雪糕都是杯裝,一小杯,很珍貴。
我媽帶我離開金舖,真的走到一家士多(store,香港人習慣叫小店舖做士多,當年初中讀到劉鶚的《老殘遊記》寫大明湖,一句「歷下此亭古,濟南名士多」,全班同學都笑了),買了一杯雲尼那(香草)雪糕給我,說吃了就不會痛了。
這杯蓮花杯冰得很硬,用小木匙吃也很吃力,一匙送入口,冷到頭痛,雙眼也痛了起來,一邊吃,真的忘了耳痛了。但冷感過後,痛感又來。
回家後,我媽說,穿耳後要每天轉動耳圈一次,不要讓傷口黏着耳環。那時已回到家,沒蓮花杯了,我媽也不會每轉一次,就買一個蓮花杯,那可不便宜的。就這樣,每天都要受這種刑罰,後來轉到習慣了,這種痛楚反而變得很期待了。有時候,會不自覺地將耳圈在耳洞裡前後轉動把玩,一點也沒有阻滯,感覺很流暢。
可能是這樣,我不太怕痛。
本來以為穿耳是女人獨有的權利,大學畢業出來工作,遇到一位設計師同事,竟然在鼻翼打了耳釘,那時早有無痛穿耳,在身上任何地方都可以打耳釘了,就像替豬牛兩耳打上兩個耳牌一樣。
我八卦問同事,穿鼻痛不痛?同事搖頭說,一點也不痛,只是傷風感冒時最麻煩,鼻釘的針都黏滿像漿糊的鼻屎,很難拔出來清潔。
【特別鳴謝】T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