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天:背诵与研究

2011年6月23日 星期四
1.背诵于文学研究而言,绝对是第一要义的工作
2.看到茅建海讲曾国藩,说曾打仗只会用笨功夫,他不相信任何捷径,其实换到各个方面都应如是,如果捷径真的存在,世界也许早就不是这样了
3.我意识到背诵的重要性很晚
4.在豆瓣建了个小组专门收集觉得要背诵的内容
5.今天读《古典诗歌论要》至隋唐五代,由于敲字到豆瓣小组,发现了很多标点或断句的问题,但这本书的好处仍有很多,这也是我明白为什么郭绍虞等先生的《中国历代文论选》的影响那么大,我们很难从书山文海中抽绎出“要”。于诗文,在某个时代最终广为流传或者说影响巨大的话并不多,就如这本书所总结的那样,到隋唐五代不过84条。其中选刘勰《文心雕龙·隐秀》的那篇不可靠,隐秀那篇好像只剩下两句,而选的不是【阕疑】。还有就是司空图《二十四诗品》4条也不可靠,由于是连贯阅读自然明白其中文风差异,或者说司空图的时代四言本来就是很可疑的事情,当然这是由于陈尚君等提出这问题之后我这样看的,不过说实在的,这些作品本身确实很好。
6.海量检索固然是好事,可检索不能代替立意
7.从某种程度上说某人文学思想之“要”正是研究的重心所在
8.今天有门公选课结课,本来想很好的测试,结果变得乱七八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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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天:分类与研究

2011年6月22日 星期三    
1.很久不写blog了
2.不是担心写的内容,而是实在无话可说
3.无话可说于我来说是件可怕的事情
4.号称靠说话吃饭的人,竟然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5.越发怀疑,怀疑一切,据说上世纪主要的哲学家/思想家都是怀疑主义,怀疑主义不是说我怀疑,而是试图在不言自明(上帝)之外,找出一条新路
6.我相信研究是从分类开始的
7.就如上帝把天和地、白天和黑夜分开一样,我们习惯于把面对的事物分成若干种,然后各得其所
8.分类关联到正名,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所以春秋作而乱臣贼子惧
9.看到有人把英文字分成23类:
(1)people
(2)your body, personal appearance and clothes
(3)everyday life
(4)food and drink
(5)where you live
(6)the natural environment
(7)animals and other living things
(8)work, business, industry and techology
(9)money and buying and selling
(10)eudcation and science
(11)leisure, sport, art and music
(12)transport, travel and holidays
(13)government and politics
(14)the law and crime
(15)fighting and war
(16)illness and injury
(17)religion and beliefs
(18)language and communication
(19)the media and literature
(20)knowing, thinking, feeling, wanting, liking
(21)situations, actions, events and movement
(22)time and place
(23)describing objects and materials; measuring; counting
10.与人讨论“唯物”、“唯心”,结果发现物离人远,心离人近,所谓客观实在不过是心之观想,于是名“唯物”则悖于本心,名“唯心”则实为心之所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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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诗学

明代诗学
有明一代之诗,步趋唐辙,视元则伯仲,而比宋则逊矣。其大势可得而述也,明初诗人高启、杨基、张羽、徐贲,称“四杰”,以配初唐王、杨、卢、骆。四子之中,高季迪为独可称道,季迪诗五古、五律,则脱胎于汉魏六朝及初唐;七古、七律,则参以中唐;七绝并学晚唐。盖明诗步趋唐辙,季迪实为之倡,而摹拟之风,亦季迪为之始。《四库提要》论之曰:“高启于诗,拟汉魏似汉魏,拟六朝似六朝,拟唐似唐,拟宋似宋,惟未能熔铸变化,自为一家。”故备有古人之格,而反不能名启为何格,特其摹拟之中,自有精神意象,存乎其间,以是尚可贵耳。杨基诗沿元季秋纤之习,有类于艳词者。张羽以五、七言古诗称,近体则失之平熟。徐贲才气不及高、杨、张三子,而法度谨严,字句熨贴,长篇短什,并音尾温丽,于三家别为一格。此明初四杰之得失也。
四杰而外,刘基、袁凯亦以诗称。刘则独标骨干,规摹杜、韩。袁以《白燕》诗得名,时称“袁白燕”,李梦阳序则谓“《白燕诗》最下最传,其高者顾不传。”梦阳之言是也。凯古体欲学《文选》,近体欲学杜甫,惟未能至。综六家而论,高氏而外,刘氏尚堪比拟,余子抑又下之焉。此明初诗学也。
永乐而还,尚“台阁体”,其时李东阳以宰臣主持风气,比之宋初之杨、刘为不足观矣。于是李梦阳、何景明倡言复古,诗尚中唐,起而振之,时称“七子”。李、何而外,则徐祯卿、边贡、王廷相、王九思、康海也。七子之中又以李、何为可称道。梦阳为诗,古体必汉魏,近体必盛唐。句摹字拟,食古不化,得少陵之似而失其真,其为摹拟又下于高启。景明与梦阳同倡复古,然其与梦阳论诗诸书,各持异议,两不相下,大抵二人摹拟蹊径,所短略同,而梦阳则主于雄迈,景明则主于谐雅。同时薛蕙有句云:“俊逸终怜何大复,粗豪不解李空同。”此李、何之诗之所以各异也。景明论诗谓古诗之法,亡于谢灵运,而于七言古体,深崇四杰转韵之格。见所作《明月篇》中。钱牧斋辑《列朝诗》力诋之,而王渔洋《论诗绝句》云:“接迹风人明月篇,何郎妙悟本从天。王杨卢骆当时体,莫逐刀圭误后贤。”颇不以景明为然,所以防浮艳涂饰之弊,皆所以救景明之失也。要之二子以风节见重于时,故天下翁然宗之。初不以其诗文为得海内学者之归往,斯则论二子诗者所当知已。祯卿少喜刘禹锡、白居易之诗,后从李、何游,则趋汉魏,其论诗云:“古诗三百可以博其源,遗篇十九可以约其趣,乐府雄高可以励其节,《离骚》深永可以裨其思。然后法经而植旨,绳古以崇辞,或未臻其奥,吾亦罕见其失也。”又云:“绳汉之武,其流也犹之于魏;宗晋之体,其弊也不可以悉。”其论殊当,惟其诗则又不能践乎其言。观其《鹦鹉编》、《焦桐集》、《花间集》、《野兴集》、《自惭集》等篇,多属艳冶,类于短词,有六朝晚唐之风。故曰其诗不践乎其言也。边贡之诗,陈卧子称其才情甚富,能于沉稳处见流丽,声价在昌谷(徐祯卿)之下,君采(薛蕙)之上。而胡应麟谓边贡诗兴象飘逸,语尤清圆,当在李、何之上。平心而论,卧子之言为当矣。廷相九思诗又下于边贡。康海之诗不及其文,王世茂称其五、七言古律多率意之作。又慕少陵,直掳胸臆,不丽于雅。综而论之,则七子之诗自李、何外,惟数祯卿,余不足论也。
其时李、何之风最盛,惟薛蕙独以清削婉约介乎其间,高叙嗣摆脱案臼,自抒性情,乃迥与梦阳异调。杨慎含吐六朝,独立门户,于李、何之外,自成一队,此亦有足称者。嘉靖而后,王慎中、唐顺之并起,力抑李、何,然所争者古文,其于论诗,亦同尊初唐、盛唐,无大异同也。至王世贞、李攀龙起,乃复张李、何余烈。与徐中行、宗臣、吴国伦、梁有誉、谢榛,又并称“后七子”。世贞论诗必推盛唐,以为自中唐而下不足学。日“盛唐之于诗也其气完,其声铿以平,其色丽以雅,其力沉而雄,其意融而无迹。而今之晓晓窃元和、长庆之余似而祖述之,气则漓矣,意纤然露矣,歌之无声也,目之无色也,按之无力也。”(见《徐汝思诗集序》)其推尊盛唐如此。以其诗论,则乐府古体卓然成家,为可称矣。攀龙诗摹古太甚,锻炼未纯,所拟乐府或更易古人数字以为己作。惟七言近体则高华矜贵,是其所长。至其论诗谓天宝而下,俱无足观,当时与世贞互相倡和。而徐中行辈乃联翩而起,持论一致,其失也沿袭雷同,是则后七子不如前七子矣。摹拟之风,至斯既极。于是一变而为公安三袁(袁宗道、宏道、中道,而宏道最著)。宗道论诗,于唐好白乐天,于宋好苏轼,名其斋曰“白苏”。至宏道益矫以清新轻俊,学者从之,目为“公安体”。然戏谑嘲笑,间杂理语,空疏者便之。宏道之论诗文也,于王、李则极力攻击,尝日“诗文至近代而卑极矣。文则必欲准于秦汉,诗则必欲准于盛唐,剿袭模拟,影响步趋,曾不知文准秦汉矣,秦汉何尝字字学六经钦?诗准盛唐矣,盛唐易尝字字学汉魏钦?”(见《小修诗序》)是故失也浅理。自是以后,王、李之风渐息,而钟惺、谭元春之说大炽。钟、谭又矫三袁之弊,变而为幽深孤峭。元春评选唐人之诗为《唐诗归》,又评选隋以前诗为《古诗归》,称为“竟陵体”。然两人学不甚富,识解多僻,通人讥之,是故其失也僻涩。迨其后则嘉定四先生出焉,“四先生”者,唐时升、程嘉燧、娄坚、李流芳也。四子之诗,自谓矫之以真。娄坚尝谓“近世之论,非拘拘求面目之相肖,即苟为新异,抉摘字句为悟解,如是焉已。凡为诗若文,贵在能识真耳。苟能真,则无古无今,有正有奇,道一而已矣”。是则于李、何、王、李、公安、竟陵,皆所深讥者,然而其失也纤桃。明之诗至是而益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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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元诗学

日期:2010年11月5日    

金元诗学
辽之诗学,无足称述,至金亦惟元好问一人而已。自宋室南迁,土宇分裂,文章学术亦判为两途。李祖陶曰:“程氏之学行于南,苏氏之学行于北。行于南者,朱子集其大成,行于北者,遗山得其统绪。”而遗山尤以诗鸣,郝伯常称其直配苏、黄。然则遗山亦江西派之支流苗裔者也。郝氏又称遗山把酒看花,歌谣跌宕,挟幽并之风,高视一世,以五言为雅正。而王渔洋则称遗山七言妙处,或追东坡而轶放翁。要之,遗山五、七言古、近体皆工。即乐府亦工,其集中有古乐府,不用古题,特出新意,以写怨思者,百余篇,用今题为乐府,揄扬新声者,又数十百篇,皆宋以后所未有也。尝为《杜诗学》及《东坡诗雅》诸书,是可以知其渊源矣。郝伯常为之墓铭,称其肆意经传,贯穿百家,六年而业成。下太行,渡大河,为《箕山》、《琴台》等诗,赵秉文见之以为少陵以来无此作。盖风雅道衰,至金而几绝,遗山以诗独步三十年。巍然为坡、谷复出。故曰金元一代诗学,惟遗山一人而已。遗山作《中州集》百余卷,以存金元一代之诗,尤足资文献焉。
元代以诗鸣者,首推刘因。静修论诗曰:“魏晋而降,诗学日盛,曹、刘、陶、谢,其至焉者也。隋唐而降,诗学日变,变而得正,李、杜、韩其至者也。周宋而降,诗学日弱,弱而后强,欧、苏、黄其至者也。故作诗者不能三百篇则曹、刘、陶、谢;不能曹、刘、陶、谢则李、杜、韩;不能李、杜、韩则欧、苏、黄,乃效晚唐萎茶,学温李之清新,拟卢全之怪诞,非所以为诗也”(见《叙学》)。观其所论,然则静修亦江西派之支流苗裔者也。张纶《林泉随笔》曰:“静修之诗,古选不减陶柳,其歌行律诗,直溯盛唐。无一字作今人语。”而《四库提要》论其诗“风格高迈,比兴深微,闯然升作者之堂,讲学诸儒未有能及之者。”均笃论也。静修虽生于元,然以身为中朝民族,故不肯仕元,尝作《渡江赋》以哀宋。又为《白雁行》、《燕歌行》,皆寓宋亡之感,其流露于吟咏间者,尤不可尽述也。王渔洋选其七言古诗,称静修长于刻画山水,不足以知静修也。
静修而外,元代诗家当推虞集。道园论诗尝谓“《离骚》出于幽愤之极,而《远游》一篇,欲超乎日月之上,与泰初以为邻。陶渊明明乎物理,感乎世变,《读山海经》诸作,略不道人世间事。李太白浩荡之辞,盖伤乎大雅不作,而自放于无可奈何之表者。近世诗人,深于怨者多工,长于情者多美,善感慨者不能知所归,极放浪者不能有所反。是皆非得情性之正,惟嗜欲淡泊,思虑安静,最为近之。然学有以致其道,思有以达其才,庶几古诗人作者之能事乎(见《胡师远诗集序》)?其论诚知诗人之得失,而明乎诗之大用者矣。道园以蜀人而学东坡,其所作亦雅与东坡近。《四库提要》曰:“南宋之末,道学一派,侈谈心性,江湖一派,矫语山林,以至有元。词坛宿老,必以集为大宗。”盖道园者有学而有思,得谢翱学诗之秘法,故于诗可观也。王渔洋选其七言古诗,称其如汉廷老吏。然七言古体而外,道园所为乐府亦有足称者。
当是时,与道园齐名者则杨载、范榨、揭溪斯,称“虞杨范揭”。四子自当以道园为首,其次则杨仲宏,范、揭两家不及也。史称仲宏诗有法度,一洗宋季之陋,风规雅赡,雍雍有元佑之遗音。集中尤以《景阳宫玩月》得名,长篇则《古墙行》、《梅梁歌》亦称佳构。其断句如“风雨五更鸡乱叫,江湖千里雁相呼。”“窗间夜雨销银烛,城上春云压彩旗。”皆当世所传诵者。然终嫌浅露,方之元佑诸贤,则史之所称为溢美矣。若夫范、揭则又下之,为不足论矣。
道园而外,惟吴莱可相伯仲。王渔洋《论诗绝句》曰:“铁崖乐府气淋漓,渊颖歌行格尽奇。耳食纷纷说开宝,几人眼见宋元诗。”实举渊颖及杨维祯。然其《七言古诗选》则又曰:“元诗诗靡弱,自虞伯生而外,惟吴立夫长句瑰伟有奇气。虽疏宕或逊前人,视杨廉夫之学飞卿、长吉,区以别矣。”则举渊颖以配道园,是故古诗乃录吴而不录杨。然则渔洋前后论诗不同矣?非不同也,《古诗选》者专录古诗,铁崖别以乐府胜,故不录。渊颖以七言古体胜,故录之,无他意也。渊颖长篇《观峰山刻石》一首,全仿东坡《石鼓诗》,不善摹拟,渔洋乃首录之。其余《题画》诸诗,亦多词胜于意,方之道园诚有愧色。铁崖独以乐府著,盖在元之季年,为乐府者多效温庭箔体,柔媚旖旎,全类小词,惟铁崖极力矫之,根抵于青莲、昌谷,纵横排算,自辟盯畦。其高者或突过古人,其下者亦多人魔趣。至其所为《琴操》、《宫词》、《冶春》、《游仙》、《香匡》等作,门人章碗编为《复古诗集》,其间清词丽句亦有可诵者。然在当时王彝尝低铁崖为文妖,谓其剪红刻翠以为涂饰,聋牙棘口以为古奥。视《复古诗集》所载,多艳冶之词,所谓剪红刻翠者也。其乐府出人于卢全、李贺之间,奇奇怪怪,溢为牛鬼蛇神,所谓瞥牙棘口者也。赵欧北《诗话》曰:“铁崖险怪仿昌谷,妖丽效温、李。以之自成一家则可,究非康庄大道。未可为后生取法。”此则于其所长而得其所短。读《铁崖集》者所知之矣。
夫诗至元代欲复唐音而才力薄弱,自道园而外,实无足与宋贤相较者。吴渊颖、杨铁崖力追唐代,曾未能至于遗山。盖诗至元而衰矣。汪师韩《诗学纂问》论宋元以后诗以为有四美焉:曰博、曰新、曰切、曰巧。既美矣,失亦随之,学虽博,气不清也,不清则无音节。虽新,词不雅也,不雅则无气象。且也切而无味,则象外之境穷。巧而无情,则言中之意尽。是虽泛论宋元后诗人,要之其言实有所见者,文章与风俗盖隐隐相系。元代风俗远逊宋时,故气不清则词不雅,此必至之势也。东坡日“言有尽而意无穷”者,天下之至言,元以后知此者盖已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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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诗学

日期:2010年11月1日    
宋代诗学
宋初去晚唐未远,故温、李之风由五季以流入,则西昆体兴焉。西昆体者,晏殊、钱惟演、杨亿、刘筠诸人所创也。亿尝集同时作者凡十七人,刻《西昆酬唱集》,皆温、李一派者。诗取近体,辞务妍华,惟工组织,于是有优伶挦扯之讥。石介作《怪说》以刺之曰:“杨亿穷研极态,缀风月,弄花草,淫巧侈丽,浮华纂组,刓锼圣人之经,破碎圣人之言,离析圣人之意,蠢伤圣人之道。”盖当时杨、刘先后禁中,倡近体,为天下宗尚者四十年,故介疾之深也。顾兹体浮艳,易流轻桃,其后真宗以《宣曲》一诗,有取酒临邛之句,遂下诏禁文体浮艳,而其风始渐息。要而论之,杨、刘诸人,时际升平,故其为诗,雍容典赡,无唐末五季衰飒之气,此其胜也。然而专工对偶,疏于气格,词华虽丽,六义则缺,此其短也。清初吴之振作《宋诗钞》,遂置亿不录,良有所见。而纪晓岚乃称西昆体取材博赡,炼词精整,非学有根抵,不能熔铸变化,自名一家。未免阿所好矣。
西昆之焰既戢,而苏子美、梅圣俞继起,称“苏梅”体。才力体制,尽翻西昆窠臼。梅诗旨趣古淡,有晋宋遗风,当时王曙叹以为杜子美没后二百余年,不见此作。而欧阳修序其诗称:“时无贤愚,语诗者必求之圣俞。”又序《子美集》曰:“当时学者,务以言语声偶擿裂,号为时文,以相夸尚,子美独作为古歌诗、杂文,时人颇共非笑之,而子美不顾也。”可见宋初之诗,至苏、梅一变。《刘后村诗话》云:“苏、梅二子,稍变以平淡豪俊,而和之者尚寡。”是故其时去西昆之风未远,前乎苏、梅者,有王禹偁,欲变之而未能,盖王无师友讲习也(见《叶水心语》)。至苏、梅稍变之,而和者尚寡,至欧阳修出而尽变之。自欧公以后,宋诗之源流,可得而述,则存乎师友讲习故也。欧公初年与梅圣俞齐名,称“欧梅”。《四库书目提要》论之曰:“宋初佐修以变文体者尹洙,佐修以变诗体者则梅尧臣。”而后人论宋诗辄称“欧苏”,《刘后村诗话》云:“六一、坡公巍然为大家,学者宗焉。”盖在初变之时,则梅为之倡,而欧为之继,梅既先死,而苏为后起,故或称“欧梅”,或称“欧苏”,时不同也。
论欧公之诗,抑有毁誉不齐者,李调元谓欧诗全是有韵古文。王渔洋则谓宋承唐季衰陋之后,至欧公始拔流俗。然李不喜宋诗,其言未足为允。渔洋称欧公七言长句高处直追昌黎。就其所长而言,是则七言古体其最也。《庐山高》一篇,盖欧公所自负,然非其至者,其与梅圣俞往还诸诗独佳(如《圣俞会饮时圣俞赴湖南》、如《镇阳残杏寄圣俞》、如《因马察院至寄圣俞》、如《见女奴弹琵琶戏作呈圣俞》、如《尝新茶呈圣俞》、如《寄圣俞》等篇,皆七言长句)。欧公壮年,肆力于诗,中岁以后,则肆力于文。故与梅往还之作,独多亦独佳也。陈后山谓欧公不好杜甫诗,今观欧公《诗话》称杜甫者极少,有则比之王维,或称李、杜豪放而已,惟于昌黎则极称之(《诗话》云:“退之笔力无施不可,而尝以诗为文章末事,故其诗曰‘多情怀酒伴,徐事作诗人’也。然其资谈笑、助谐谑、叙人情、状物态,一寓于诗而曲尽其妙,此在雄文大手,固不足论,而予独爱其工于用韵也。盖其得韵宽,则波澜横溢,泛人傍韵,乍还乍离,出人开合,殆不可拘以常格,如《此日足可惜》之类是也。得韵窄,则不复傍出,而因难见巧,愈险愈奇,如《病中赠张十八》之类是也。予尝与圣俞论此,以谓譬如善驭良马者,通衢广陌,纵横驰逐,惟意所之。至于水曲蚁封,疾徐中节,而不少蹉跌,乃天下之至工也”)。盖欧公为人,尝以昌黎之后一人自命,其文学昌黎,于诗亦然,其视诗亦等之昌黎所谓徐事而已。欧公痛晚唐诗人竞为绮靡,风云草木,填溢篇章,乃于小雪会饮日,创为禁体诗,不得用玉月梅梨絮练白舞鹅鹤等字。其有句云“脱遗前言笑尘杂,搜索高寒窥冥漠”则其痛绮靡之作可知矣。其后东坡在颖亦举此体,所谓“当时号令君听取,百战不许持寸铁”即指此也。此欧公学诗也。
欧公之后,苏、黄之前,独推王安石。王渔洋亟称其七言长句,要之,荆公古近体皆能之。荆公尝论杨、刘,以其文词染当世,学者迷其端原,靡靡然穷日力以摹之,粉墨青朱,颠错丛庞,无文章黼黻之序,其属情藉事,不可考据也(见《张刑部诗序》)。以故荆公之诗,一致力于杜甫,尝谓世之学者,至乎甫而后为诗,不能至,要之不知诗焉尔(见《老杜诗后集序》)。夫在宋之初,缀拾韩文者欧公也(见《记旧本韩文后》)。缀拾杜诗者荆公也,荆公作鄞令,得杜甫遗落诗二百余篇,而杜诗始窥其完,自谓于杜其词所从出,一莫知穷极,而病未能学(亦见《老杜诗后集序》)。是其尊杜至矣。王渔洋曰:“欧公之后,学杜、韩者,以荆公为巨擘。”然又曰:“荆公狠戾之性,见于其诗文,可望而知,如《明妃曲》等不一其作(《明妃曲》云“家人万里传消息,好在毡城莫相忆。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又曰“汉恩自浅胡自深,人生乐在相知心。”不与明妃念汉,此渔洋之所以讥也)。”盖渔洋选七言,首录荆公以继欧阳后,然犹讥其狠戾。是则荆公之诗虽佳,而性情有未理矣。又在宋蔡绦论之曰:“荆公诗乏风骨,一味清新耳。”黄山谷亦谓荆公诗暮年方妙,惟格高而体下。由是观之,亦见其本质有未美处,不独渔洋讥之。
同时与荆公齐名者则苏轼也。近世论东坡之诗者,渔洋举其七言长句,以为子美、退之后一人。要之东坡诸体皆工,而七古为最。在宋张芸叟论之云:“东坡诗如武库初开,矛戟森然,一一求之,不无利钝。”是则论东坡之诗者,当观其大而已。若一一求之,微独东坡,即子美、退之亦岂能无可訾者欤。陈后山云:“东坡始学刘禹锡,故多怨刺,学不可不慎也。晚学太白,至其得意则似之矣。然失于粗,以其得之易也。”后山亲见东坡,其所言当必不谬。今观东坡初年诗,则怨刺之作居多,晚年稍变之以豪放,亦适如后山之言。然则读东坡诗者,分别以观之可矣(东坡尝自举生平得意之句“令严钟鼓三更月,野宿貔貅万灶烟。”一联为其最,然实不止此也。其魄力之大,如《有美堂暴雨》诗起云“游人脚底一声雷,满座顽云拨不开。天外黑风吹海立,浙东飞雨过江来”。其气势之雄迈绝似李白。又如《石鼓》一篇,波澜壮阔,亦似昌黎《石鼓歌》。《书韩干牧马图》似杜甫《骢马行》及《骠骑歌次韵王定国南迁回见寄》。则离别之情,迁谪之感,有同刘梦得矣。观东坡诗于古人无所不学,王伯厚称其诗如屈注天演,倒连沧海,变眩百怪,终归雄浑,斯言亦允。然自其大体观之,则后山之言为得耳)。其时集句之风最盛,荆公晚年尤笃好之。惟东坡则不然,尝《答孔毅父集句见赠》诗曰:“羡君戏集他人诗,指呼市人如小儿。天边鸿鹄不易得,便令作对随家鸡。退之惊笑子美泣,问君久假何时归。”则其不贵集句,贤于荆公矣。
苏辙之诗次于东坡,语其七言长句,亦多可诵。综其全集,与东坡唱和者尤多,其诗才气不及东坡,而气体之苍莽则过之。观《次韵子瞻题孙莘老墨妙亭》、《次韵子瞻游径山》、《次韵子瞻游孤山访惠勤惠思》、《和子瞻焦山》、《和子瞻雪浪斋》、《书郭熙横卷》、《杨惠之塑维摩像》诸篇,皆东坡所有,而子由和焉。二子相较,一以才气胜,一以气体苍莽胜,釐然可见矣。至于兄弟友于之爱,往往流露于诗,老而弥笃。东坡《别子由》诗云:“亦知人生要有别,但恐日月去飘忽。寒灯相对记畴昔,夜雨何时听萧瑟。知君此意不可忘,慎勿苦爱高官职。”而子由《和子瞻焦山诗》云“我知此地便堪隐,稻苗旆旆鱼斑斑。”则不以利达易其天伦之乐,是益可贵也。
苏、王而外,则江西诗派兴焉。江西诗派者,吕居仁当时所录,称“江西诗派图”,自黄庭坚而下,列陈师道、潘大临、谢无逸、洪刍、饶节、僧祖可、徐俯、洪朋、林敏修、洪炎、江革、李錞、韩驹、李彭、晃冲之、江端本、杨符、谢迈、夏倪、潘大观、林敏功、何颙、王直方、僧善权、高荷等,凡二十五人,以为其源流皆出山谷也。夫山谷之诗,在宋代诚可为一大宗,然图中所列廿五人,惟后山可祧山谷,其他有诗传于后世者不过数人。至若何颙、潘大观,有姓名而无诗。王直方诗绝少,又无可采。且图中陈师道彭城人,韩驹陵阳人,潘大临黄州人,夏倪、二林邺人,晃冲之、江端本、王直方开封人,祖可京口人,高荷京西人,非皆江西也。其所谓江西云者,以山谷江西人,从山谷一派者,故谓之江西诗派耳。由是言之,江西诗派可论者,又只有山谷、后山两家而已。山谷出东坡之门,然而东坡独心折山谷之诗,数效其体。盖山谷虽脱胎于杜,顾其天资之高,笔力之雄,自僻庭户,实足配食子美(王渔洋语)。五、七言古律皆工,七绝则千篇一体,稍乏风韵耳。自王荆公提倡杜诗,其时风气尚未大开,至山谷而杜之风始盛。山谷诗学源流,盖得自其父黄庶及其外舅谢师厚。其父及其外舅皆学杜者也(见《后山诗话》)。虽然山谷之诗,非徒自诗中求之,观其论诗足以知之矣。山谷尝谓学者多不肯治经术及精读史书,乃纵酒以防诗,故诗人致远则泥,必皆离此诸病,谩及之可也(见《山谷集》中《与方蒙书》)。然则山谷教人为诗,在乎精研经史,是故山谷于诗虽学杜,而能自成面目,由其读书之功也。后山日:“山谷诗得法杜甫,学甫而不为者。”谓山谷之学之行过乎杜甫也。洪炎序其诗,称“其发源以治心修性为宗本,放而至于远声色,薄轩冕,极其致忧国爱民,忠义之气,隐然见于笔墨之外。凡句法置字,律令新新不穷,包曹、刘之波澜,兼陶、谢之宇量,可使子美分座,太白却行。非若察察然如《新安》、《石壕》、《撞关》、《花门》、《秦中吟》、《乐游原》之什,几于骂者可比。”观洪炎之语,亦后山所谓学甫而不为者也。况其孝友之行,追配古人,风节之高,老而弥劭。是故其诗可法,其人尤可法也。山谷断句最为人所称者,若“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论者谓其有克己复礼归仁之学。又其《江梅青松》诗云:“但使木根在,弃捐果何伤。”论者谓其师友相规,与植党者异,皆可称者也。马端临曰:“山谷自黔州以后,句法尤高,笔致放纵,实天下之奇作,自宋兴以来一人而已(见《文献通考》)。山谷亦自谓“在黔中时,字多随意曲折,意到手不到。及在夔道舟中,观长年荡桨,群丁拨掉,乃觉少进,意之所到,辄能用笔。”是则山谷晚年,谪宦而后,其诗益进。今其集中年谱所编之诗录,正可按年求之,此则读山谷诗者,所略注意也。
后山之诗,乃学山谷者。其初学文于曾子固,及见山谷诗,爱不释手,卒从其学(见《后山集》魏衍《题记》)。或谓后山诗且贤于山谷,王原序其集曰:“后山之于杜,神明于矩镬之中,折旋于虚无之际,较苏之驰骋跌宕,气似稍逊,而格律精严过之。若黄之所有,无一不有,黄之所无,陈则精诣。其于少陵,以云具体,虽未敢知。然超黄匹苏,断断如也。”此论后山之诗贤于山谷者也。平心而论,后山之洒落,不如山谷,综其全集观之,大抵叹老磋卑之词为多,而山谷则否,此其所以不如也。当是时,江西诗派为众所趋,学山谷者往往规抚形似,惟后山虽师山谷,而实远祖少陵。山谷叹以为深得于老杜(见任渊《序》),信知言矣。魏衍又称其诗语精妙,未尝无谓而作,其志意行事,班班见于其中。是则读后山集者,尤当兼观其行及其际遇,以见其立言之旨,始为善学后山者耳。后山论诗曰:“学诗当以子美为师,有规矩故可学,学之不成,不失为工。无韩之才与陶之妙,而学其诗,终为白乐天尔。”此可见其师法古人之善也。又曰:“宁拙毋巧,宁朴毋华,宁粗毋弱,宁僻毋俗,诗文皆然。”此又可见其自为面目之处也。由其所论以观其诗,则后山之渊流及其真相,可以著矣。任渊论读后山诗,大似参曹洞禅,不犯正位,切忌死语。非冥搜旁引,莫窥其用意深处。是则读其诗者,最忌以死语观之,此尤其要者。后山诸体皆工,而五言古及五、七言律为尤工。虽然后山之诗多怨也,吾所谓其叹老磋卑之词为多。然则读后山诗者,以此短之可乎?曰:不可。后山尝自论之矣。后山作《颜长道诗序》曰:“孔子曰‘莫我知也夫’又曰‘诗可以怨’君子亦有怨乎?夫臣之事君,犹子之事父,弟之事兄,妾妇之事夫也。为人之子而父不爱焉,为人之弟而兄不爱焉,为人妾妇而夫不爱焉,则人之深情皆以为怨。情发于天,怨出于人。舜之号泣,周公之鸥鸽,孔子之猗兰,人皆知之,惟路人则不怨,昏主则不足怨,故人臣之罪,莫大于不怨。不怨则忘其君,多怨则失其身。仁不至于不怨,义不至于多怨,岂为才焉,又天下之有德者也。”此后山虽论颜诗,然实则自论其诗之言也。虽然平心而论,后山之诗,不能谓之不多怨,喜其多怨而不失身耳。观后山却章惇之见,以至终身不用,却赵挺之之裘,以至受寒而死,是岂少陵所能为者?故有后山持身之义,则诗虽多怨而无害,否则叹老磋卑,其言愈冷,其中愈热,鲜不至于失身不止,是未善学后山而得其害矣。害不仅在文字而在性情矣。性情之失,而身名随之,比比又皆是。吾实有所见而言之,欲以救今日学后山之失者,此非小故也。
江西诗派以黄、陈为巨子,其外尚有晃冲之一人,于宗派之外,又有晃补之一人,皆与黄、陈同时而以诗名者也。王渔洋论冲之《具茨集》,虽寥寥无多,一鳞片甲,殆高出补之之上。又论补之诗七言佳处,颇得东坡之逸(见《古诗选》)。然则二晃之诗,补之不及冲之矣。渔洋于七言古诗,取彼两家,而独遗后山,盖后山所长不在七言古诗,而二晃于此则未尝无可观者。是则论二晃又当独举其七言古体矣。
江西诗派终于北宋,延及南渡,则杨万里与陆游实传一脉,又可得而述也。南渡诗留传之富,卓然成家,以杨、陆二子为最。方回《流奎律髓》称杨诚斋诗:“虽沿江西派之末流,不免有颓唐粗理之处,而才思健拔,包孕富有,自为南宋一作手。”然则诚斋之诗渊源得失可知矣。平心而论,以诚斋比之黄、陈,自是不及,惟在南宋,则必推其名家。周必大尝跋其诗日:“诚斋大篇短章,七步而成,一字不改,皆扫千军倒三峡,穿天心出月胁之语。至于状物姿态,写人情意,则补叙纤悉,曲尽其妙。”由是论之,诚斋之诗,盖无愧于名家者也。夫以诗论,则杨较逊于陆,若论晚节,则陆不逮杨。放翁晚年为韩倪胃作《南园记》,得除从官,诚斋尝寄诗规之,有“不应李杜翻鲸海,更羡夔龙集凤池”句,则诚斋调乎远矣。况其立朝多大节,若乞留张拭,力争吕颐浩等配享及灾变应诏诸奏,大非浮薄诗人所能为。方回失节于元,乃有意低诚斋之诗,未可据为定论也。
若夫放翁诗派源于江西,则尤足详述。放翁学诗于曾几,曾几之学出于韩驹,而韩驹列名于江西诗派。一传为曾几,再传为放翁(见《诗人玉屑》)。赵庾夫《题曾几<茶山集>》云:“清于月白初三夜,淡似汤烹第一泉。咄咄逼人门弟子,剑南已见一灯传。”其诗学渊源灼然可考也。放翁序曾氏奏稿云:“先生居会稽,某归无三日不进见,见必闻忧国之言。”是故放翁之诗,忠爱感发,得所师矣。放翁作《吕居仁集序》又自称源出居仁,然居仁写《江西诗派图》,则亦江西一派者也。明乎此可以论放翁之诗。放翁有《文章》诗日:“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粹然无瑕疵,岂复须人为。君看古彝器,巧拙两无施。汉最近先秦,固已殊淳漓。”观其所论,则其取径之高又可见矣。刘后村论放翁诗曰:“放翁学力似杜甫。”又曰:“南渡而下,放翁为一大宗。”朱子亦称放翁诗“近代惟见此人有诗人风致”。然则在宋时已群推之耳。惟《后村诗话》载放翁诗,仅摘对偶之工者,已为皮相。后人选陆诗又略其感激豪宕沉郁深婉之作,而取其流连光景,可以剽窃移掇者,转相贩鬻,放翁诗派,遂为论者口实。王渔洋论其诗坐沉郁顿挫少,毋亦误钦。惟《唐宋诗醇》论之曰:“观游之生平,有与杜甫类者,少历兵间,晚栖晨亩,中间浮沉中外,在蜀之日颇多,其感激悲愤忠君爱国之诚,一寓于诗。酒酣耳热,跌荡淋漓,至于渔舟樵径,茶碗炉熏,或雨或晴,一草一木,莫不著咏歌以寄此意,此与杜甫之诗何以异哉。诗至万首,瑕瑜互见,譬之深山大泽,包含者多,不暇剪除荡涤。若捐疵颖、存英华,略纤巧可喜之词,而发其阂深微妙之指,实可与李、杜、韩、白诸家,异曲同工,追配东坡而无愧者也。”然则读放翁诗者,当善择而取之,毋为选家所误足矣。渔洋选放翁七言古,然其诸体皆工,七律尤长,惟排律及五言差逊。《四库提要》论其诗能自僻一宗,不袭黄、陈旧格。是在学者细意辨之而已。
杨、陆而外,当时有徐照、徐玑、翁卷、赵师秀四子,称“永嘉四灵”。为诗力追晚唐,以矫江西派之失。四子之诗,所传只人各一卷,不足以窥其全。然虽刻意雕琢而取径太狭,终不免破碎尖酸之病。叶水心论诗,谓进乎古人而不已,何必四灵(《跋刘潜夫诗卷》)。可见当时学四灵者,已成一派矣。世所称四灵佳句,若徐照《冬日书事》诗:“梅迟思闰月,枫远误春花。”方回以为“思”字、“误”字,当是推敲不一乃得之。又若翁卷《晓对》诗:“梅花分地落,井气隔帘生。”《游寺》诗:“分石同僧坐,看松见鹤来。”《吾庐》诗:“移花连旧土,买石带新苔。”赵师秀《冷泉夜坐》诗:“楼钟晴更响,池水夜知深。”《病起》诗:“朝客偶知承送药,野僧相保为持经。”等句,专以练句为工。而句法又以练字为要,其所主盖晚唐姚武功一派(唐姚合为武功主簿,诗家谓之姚武功。其诗派亦称“武功体”,刻意苦吟冥搜,物象务求古人,体貌所未到其末流,遂写景于琐屑,寄情于偏僻),此与江西派为异者也。当时属此派者,若薛师石(《瓜庐诗》)、若葛元承(《东山诗》),其流不广。
若夫出入于江西派而不为其所囿者,则范成大、姜夔。石湖晚年始学苏、黄,白石则初年学山谷,而晚年则否。二家之诗,又可得而言。石湖早岁吟咏,实溯中唐而下,观其集中《夜宴曲》下自注曰:“效李贺。”《乐神曲》下自注曰:“效王建。”已明明言之。其它如《西江有单鹊行》、《河豚叹》,则杂长庆之体。《嘲里人》、《新婚诗》、《春晚》三首,则全为晚唐五代之音,其门径实可复按者。中年以后,骨力乃以渐而遒,盖追溯苏、黄遗法,而约以婉峭。较其才调之健不及诚斋,而无诚斋之粗豪。气象之阔不及放翁,而无放翁之案臼。允堪伯仲之间耳。
白石自三薰三沐师黄山谷。居数年,一语哄不敢吐,始大悟学即病,顾不若无所学为得,于是山谷诗亦束高阁(见其自叙)。盖是时喜宗江西者,皆落黄、陈窠臼,惟白石翻然而悟。故又自谓求与古人合,不若求与古人异。向也求与古人合,今也求与古人异。及其无见乎诗也,则不求与古人合而不能不合,不求与古人异而不能不异(亦见自叙)。由其言观之,故日白石初年学山谷,而晚年则否,可以知矣。凡一诗一文,必有一时之风尚。趋风尚者,虽贤达亦所不免,然众趋而趋,则逐人后不能自立。惟有学识者,于众中自辟门户。白石谓“学即病,不若无学为得”,非谓不学,谓不可随人所学而学之耳。不然,使白石而不学也,奚能成其为白石也哉。白石五、七言古亦工,惟不若七言律绝为妙。朱竹诧论其诗以一“清”字许之,曰惟清乃能丽密,真知白石者也。王渔洋称其诗能参活句,正以不深染江西派为佳。而《四库提要》论其运思精密,风格高秀,诚有拔出于宋人之外,足以傲视诸家。然则南渡诗家,能从江西派人,而不从江西派出者,又独推白石矣。
当时萧海藻、尤袤,皆以诗名,与杨、陆、范齐名一时。惟萧、尤二家诗湮没不存,间有传者,亦等丛残,无从论列,盖不得不付阙如耳。
南宋云亡,其时有爱国遗民,歌哭湖山,以诗传于后世,感动来者,则汪元量、谢翱为之尾声矣。汪水云《南山类稿》记亡国之戚,去国之苦,间关愁叹之状,备见于诗。微而显,隐而彰,哀而不怨。开元天宝之事,记于草堂,后人以诗史目之;水云之诗,亦宋亡之诗史也(采《鹤田湖山李类稿跋》)。《四库提要》论其《醉歌》一篇,记宋亡事,直斥谢太后名,以为非体。然谢后首先奉表降元,堕节已甚,水云斥之,似非无意。谢翱《晞发集》桀骜有奇气。宋亡后所为诗尤凄恻动人。古、近体皆工,而五言律及七言绝为尤工。集中惟七言律体全阙,有佚亡矣。古歌行则最称《冬青树引》一首。大抵其乐府诸体,似李贺、张籍。近体则出入孟郊、贾岛。
此两宋之诗溯其派别,皆可论列者也。至于击壤晦庵,诗能悟道;信国叠山,忠义奋发,并以诗名。而《江湖集》,汇数千百家,学者当博观而自求之,盖悉数之不能终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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